孝感书画话大师（一）：汤文选

       汤文选（1925——2009年5月25日）1946年毕业于武昌艺专，师从张肇铭、张振铎、王震宙等。1952年起，在华中师范大学和湖北艺术学院美术系任教。1954年，因创作新人物画《婆媳上冬学》获全国美展一等奖而成名，后主攻花鸟，是当代最具代表性的大写意花鸟画大家。

        历任湖北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、湖北省美术院副院长、湖北省书画院院长、北京中华炎黄书画院副院长。出版有《大师谈艺——汤文选谈艺录》、《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·汤文选》、《中国近现代名家·汤文选花鸟精选》、《中国画名家经典·汤文选花鸟画》、《汤文选作品集》、《一代大家汤文选》等。

        立足潮头

        汤文选先生1925年出生于孝感一个书香门弟，曾祖父是清朝举人，父亲汤德驰谙熟经史，故先生从小受到的家教是“仁义礼信”。包容为大，礼让为先，“在我的心里，不看重争斗、厮杀。”于是，我们看到，汤先生笔下的斗鸡场面，雄鸡纠缠，如运动着的色彩在舞蹈。

       81岁高龄的汤先生，一生笔耕不缀，成名作多多。1953年底开始创作的《婆媳上冬学》是不得不提的，该画被印制成我国首套美术邮资信封，也是它让汤先生在中国美术史上首先立住了脚。2002年，由《婆媳上冬学》领头的那套美术邮资信封卖出了18万天价。汤老说，当时，打倒地主分田地后，农民真切地感受到在经济上翻身了，热切希望在文化上翻身。秋收后进入冬闲，农民便纷纷参加学习班学文化，《婆媳上冬学》可谓是有感而发。那时每张邮资信封是人民币8分钱，全套也只2元多，他没有刻意保管这种信封。原作被中国美术馆收藏。此后前苏联曾要收藏这幅画，文化部又请他重作了一幅，赠给对方美术馆收藏。”

       令人好奇的是，那套卖出天价的美术邮资信封里，徐悲鸿先生的《喜鹊登梅》编为第5号，齐白石先生的《蝦趣》编为第11号，而《婆媳上冬学》却是第1号。问起这个排名，汤先生笑言：可能是反映了时代的精神风貌吧。

        借虎言志

        1957年，汤先生被打成“右派”。“当时认为国画是‘闲情逸致’，‘小资产阶级思想’，不能够为政治服务，所以山水、花鸟都不提倡画。”据说，汤先生曾经画了一只小麻雀，翘着尾巴跳来跳去，很可爱的，却被人说成是在“翘资产阶级的尾巴”。

        如齐白石水墨画虾，李可染水墨画牛，汤文选水墨画虎亦独树一帜。乳虎、幼虎、童虎、青年虎、壮年虎、老年虎等，无所不涉。汤老说他很早就画过虎，只是到晚年集大成。“一般人画虎，喜欢表现虎凶残的一面，而我想到的是它人性化的一面。”老虎被赋予了人性，凶残就只表现于生存的需要，生活中，老虎也有平静，也有嬉闹，也有母爱……
的确，《四喜图》里，四只小老虎像顽童一样，互相打斗、嬉戏，天真烂漫；《幽涧和风》，一群大老虎背上驮着小老虎过河，构图新异；《雄风》里那只老龄虎，壮心不已，内在威严。“我常画的一个题材是《三春晖》。‘谁言寸草心，报得三春晖’是唐人诗意，一个老虎怀抱着一个乳虎，那种舐犊情深的母爱，人虎一也。”

算是借虎言志吧，汤老说自己画虎不是画虎本身，也是在画自己，以虎为载体传递自己对大自然中一切生灵的爱与情。“我有幅虎画，题为《此身应共山林老，不向中原逐鹿肥》。这只虎久经沙场，壮心不已，它在思考如何度过自己的晚年。”

        粗笔大墨

        汤先生为人低调，真正谈艺术，却有一种天下独步的自信：“我前些年画的一些花鸟画，有潘天寿的严谨、李晴江的自然洒脱、赵之谦的精神气度。客观地讲，我的有些构图、穿插、气度，齐白石、吴昌硕也不一定有。艺术的发展是时代的进步，人类文明的进步，我不认为我这说法是狂妄。归根结底要用作品说话。”

        汤老说，他有幅画到如今还没有人来认真评价它，那就是《晒场上》：一群小猪仔在晒席上吃谷子，按当时的看法是糟蹋粮食，那时粮食紧张。我本想去驱赶，但小猪像顽童一样可爱，我又不忍心。画上我题了两句诗：“是否粮多不足惜，抑怜憨稚未遑驱”。因为“把我思想深处对农村生活，对猪这种小生命关爱的情感以及当时的矛盾心理活动刻划出来”，这张画汤老自以为是其花鸟画中境界比较高级的。

        传统花鸟画，王维也好，扬州八怪也好，多闭门自赏重笔墨，文人气息太浓。重笔墨不错，但供得太高，笔墨反倒成了个拦路虎。汤先生说他“从不刻意在小趣味上下功夫，而是在笔墨上求单纯、求简练、求雄强。”大开大合，粗笔大墨，麻雀、小猪、小虎等在别人看来司空见惯的题材，“我给它们赋予了新的生命、新的生机。画幅间，更多些强悍、奔放。”
从1997年开始，汤先生画六尺以上，乃至八尺、丈二的大画，都是粗笔大墨。孔子说，“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”。汤老今八十又一，可惜因病手抖动，不然，说不准将上演怎样的奇迹呢。

        [编辑手记] 笔墨气度

        去年冬，我致电汤文选先生北京寓所，邀请他做客“文心”。不意先生因摔伤，新换一节钢制椎骨，入沉疴，不便采访。后与其子汤立交换意见，陆续通过好几次信、电话，于是有了这个谈艺录。6月6日，我致电北京，先生家人说“先生已能扶着轮椅站起来了。”

        著名学者余秋雨说，“艺术的真正大气，产生于绝境。这种绝境倒未必是饥寒交迫，生老病死，而是生命中更为整体的荒漠体验和峭壁体验。”不错的，类似荒漠体验，汤先生是有的。1957年，他被打成“右派”，从受人尊敬的大学老师，变成了被监督的对象。此后整整20年，都在极不公正的待遇中度过。连“有感‘知识青年到农村大有作为’画了幅《天空任鸟飞》（1964年第三届全国美展后为中国美术馆收藏），构图是一个知识青年站在高山之巅，极目眺望，意气风发，身边是一卷行李和草帽，也遭到批判。”苏轼说（《留侯论》）“天下有大勇者，卒然临之而不惊，无故加之而不怒”。人生谷地，“我只有拼命劳动，争取良好表现。”艺心文心不泯，因为画画是他生命的寄托。

        画面随情生发，随机应变，明代徐渭所开一代水墨写意画新风，汤先生可谓得其神髓。先生有言：“画画博大为上乘、个性为中乘、物象为下乘”。遍观古今文人之画，下笔矜慎，立论幽微，格局谨严，虽有个性，以汤先生画论度之，只不过落个中乘。有言在先，汤先生自然不甘蹈袭文人画旧辙。他把对人的关怀，直接折射于所有意象创造之中，无论花鸟走兽，还是禽畜虫鱼，均赋予崇高而又宏伟的精神气度：《麻雀系列》、《墨虎系列》、《乳猪系列》等，无不见乡国情、山林气；《三春晖》、《双乳虎》、《天伦图》等，虎性的舐犊情深与人性的崇高母爱，相契相通，撩人心弦；《战正酣》、《战酣》、《墨舞》等，色彩团块结构张力，狂草般泄情，痛快淋漓……

        如清代画家沈宗骞所云，“盖笔墨是写人之胸襟，胸襟既开阔，则立意自不凡。”神游八荒，方能纵横驰骋。齐白石独专虾、徐悲鸿独专马、李可染独专牛，汤先生独专虎。虎为百兽之王，无过人才、胆、识、力难驾驭。“前人画虎大多是工笔，一身华丽皮毛具有装饰性。我画水墨虎意在去俗留清，去俗存雅。寥寥几笔，虎之外在气势、内在威严、情感以及山林气息等全都刻画出来。”在我国画界，画虎者见汤先生，有如李白等黄鹤楼，“眼前有景题不得，崔灏有诗在上头。”

        重性灵，任天趣，崇神韵，尊人品。平常物，到汤先生笔下顿显别致风韵。他借谢灵运诗句“明月照积”写秋荷夜色，烟雾迷濛中，朵朵白荷，宁静高洁、自在脱尘；更有6尺整纸国画《丛梅似望峨眉山》、《风神》、《五湖烟水》；8尺整纸国画《漫江老笔写春花》，丈二匹国画《一树晴霞》、《冰精神》、《威震八方图》等，线条粗细互变，线型圆润，点划之间，时见缺落，有笔不周而意周之妙。

        即使77岁病中所写《寒梅》，墨色沉着，境界开阔。看题款“一夜东风吹石裂，半随飞度关山”，铁骨铮铮，雄放遒劲。大刀阔斧的笔墨气度，透露出深邃昂扬的精神境界。笔迹落落，万象必尽，神人假手，穷极造化也。

创作历程: